2011年11月30日

這會是開始改變一個世代的罷工

這會是開始改變一個世代的罷工
 ——評2011年11月30日英國公營部門工人大罷工

作者﹕索瑪斯.密爾恩(Seumas Milne)
翻譯﹕宋治德(Vincent Sung)

譯按﹕原文是英國《衛報》(The Guardian)2011年11月30日網上文章,副標題為譯者所加。

這是在錯誤的時間來號召罷工。工業行動會對經濟造成「重大損害」。它亦不會帶來甚麼改變。公營部門工人不會參加,公眾輿論亦會反對發起罷工的工會。據說唐寧街10號首相府「暗裡雀躍」工會正好「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對於今天(11月30日)的罷工,抹黑宣傳在過去數周不斷升級,到近日已達歇斯底里邊緣。《每日郵報》(Daily Mail)聲稱由一伙「惡棍」領導街道清潔工及護理工為捍衛他們退休金的罷工,是脅持國家以勒索贖金;同時梅鐸(Rupert Murdoch)的《太陽報》(The Sun)形容他們是「魯莽」及「自私」。

教育大臣戈夫(Michael Gove) 以及首相卡梅倫(David Cameron,台灣譯作卡麥隆)挑起80年代的「反工會情緒」,戈夫咒罵罷工領袖是「摩拳擦掌地想打架的死硬派」,而卡梅倫譴責罷工是「極度不負責任」,同時堅持認為罷工只是「濕水爆竹」(譯按﹕罷工對公營部門運作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高達兩百多萬的公營部門僱員,從教師、護士到學校的女廚工,沒有理會這些反罷工的言論,而組織了超過30年以來英國最大規模的罷工。政府形容公務員的退休金為豐厚回報的荒謬言論——即一半公務員退休後每年可得5,600英鎊(港幣6萬7千多元,台幣26萬多元)或少一些(譯註1)——結果適得其反。

這不單是一場大規模的罷工,它更為突出的是參與的廣泛性,由學校校長到學校清潔工都參與進來。而參與罷工行動大部份是女性,而且當中大部份又從來沒有參與罷工的經驗。這是一個「大社會」(Big Society)的行動,但不是卡梅倫所說的那個意思。

儘管部長們與媒體作了最大的努力來抹黑這場罷工,但它仍引起公眾強烈的同情。BBC的ComRes在上星期(11月18至20日)所作的民意調查,當中根據不同的問題會有不同比率的意見分佈,但是有61%受訪者贊同公營服務工人「反對改變他們退休金的罷工是有理的」。

當然,如果爭議與服務中斷一直持續,公眾輿論的同情很可能會改變。但是今天(11月30日)的大罷工應該有助埋葬1979年「不滿的冬天」(Winter of Discontent,譯註2)這筆有毒的政治遺產——就是大型公共部門的罷工永遠得不到公眾支持,以及任何政治人物如果不去譴責及制止這類罷工,他們的政治生涯便會完結。

保守黨領導層明確地鎖定自己在戴卓爾(台灣譯作柴契爾)時代的思維方式。這不單反映在財政大臣歐思邦(George Osborne,台灣譯作奧斯本)本週發表的2011年《秋季報告》(Autumn Statement 2011)裡,回應這份財政緊縮預算若果失敗,未來幾年更多的同類方案仍會陸續再來;這份財政預算更是自1988年保守黨財政大臣勞森(Nigel Lawson)削減富人稅率三份之一的財政預算以來,更為赤裸裸的階級剝削財政預算。

任何聲稱「我們同坐一條船」的言論,現在只會成為被嘲笑的對象。因為歐思邦冷酷地削減低收入家庭兒童的稅務寬減,將10萬名兒童推向貧困,這些錢則用於加建公路及以補貼削減了的燃油稅收入。

隨著宣佈在2015年前削減公營部門16%薪酬以及71萬個職位流失的措施,財長是向自己的工作伙伴宣戰。而且還威脅要減少就業保障以有利私有化交易以及結束國家的薪級制度,歐思邦實在不能找到其他更有力的理據令到公營部門工人不得不採取工業行動。

公營部門工人罷工有理,因為這是唯一能夠對歐思邦提出增加退休金供款3.2%進攻的自衛,以及令到政府作出任何讓步的唯一理由。這也是保障公營部門在薪酬與待遇方面不會出現「向底競爭」,以及損害服務質素。

罷工遠未破壞經濟,這反而是因為缺乏需求與投資所致。如果公營部門工人越是成功抵抗減薪與減福利以保障他們的生活水平,他們也越是有助經濟維持發展。

但是今天的罷工及其他後續的行動,不只是退休金的問題。它同時是抵抗要公營服務工人為並非他們造成的經濟危機而買單的壓力,真正造成經濟危機的可恥元兇就是那些有豐厚盈利的金融機構及大財團。

當大多數人的實際收入越來越下降,而董事們的收入上升49%以及銀行紅利超過140億英鎊(港幣1,600多億,台幣6,500多億)時,這對於一般人不難識別問題所在。而對於整體勞工來說,這裡誰是「魯莽」及「貪婪」也不會有多少異議,它不會是公營部門工人。

正如列斯(Leeds,台灣譯里茲)的一位年薪只有15,000英鎊(港幣18萬多元,台幣73萬多元)的園丁對《衛報》說,罷工是唯一方法令到富人關注我們低收入一群的絕望,「他們(罷工工人)只是沒有任何頭緒,就是像我們這樣低收入的如何可以生活下去。」

卡梅倫與歐思邦的策略一開始就是要分化公營部門工人與私營部門工人,迫使公營部門工人贏取額外的市場信譽;以及說服私營部門工人未來會更幸福,如果教育與醫療服務公營部門的退休金能夠降低至如私營部門那樣的可憐或不能生存的程度。

保守黨政策部長勒溫(Olivier Letwin)的話,令我們知道他們腦袋裡究竟想法如何,就是他告知一間顧問公司對公營服務的改革只能透過「一些真正的紀律以及一些恐懼」。

但部長們今次似乎錯估形勢。公營部門工人罷工的訊息撥動了公眾的心弦。私營部門的聯合利華(Unilever)公司的工人,投票通過為捍衛他們的退休金而採取罷工。

私營部門退休金處於極度困境的一個決定性原因,就是工會力量的下降,這結合過去一個世代大規模的財富爭奪與不平等的急速擴散。工會會員人數自1970年代以來的下降,差不多反映同期國民收入比率在最高1%的急速增加。

這是全世界人民在新自由資本主義當道下對人民生活及公營服務攻擊的共同體驗,而英國過去18個月來發生的罷工、佔領及騷亂便是對這種體驗的回應。難怪今天(11月30日)的罷工能夠得到從尼加拉瓜到孟加拉人民的支持。

一次罷工當然不能迫使政府夾著尾巴逃跑。今次罷工對歐思邦的方案給予一擊後,可能需要更多的工業行動,當然這並不保證一定成功。但今天(11月30日)一個民主工作場所的有力量的展示,提供開始改變一個世代的時機。


註1﹕英國保守黨自由民主黨聯合政府推出的公務員退休金改制方案,主要是將公務員可以獲取全數退休金的退休年齡由現時60歲(女性)或65歲(男性)在2020年一致提高到66歲;由原本使用退休前最後薪資計算退休金制度,改為以職業生涯平均薪資計算,變相降低退休金支付款額;以及提高僱員供款比率3.2%,變相減薪。

註2﹕1978-79年冬季,英國工會為抗議當時工黨政府凍結公務員工資,而發起一連串大罷工,全國陷於癱瘓。一般評論認為這最終導致保守黨的大右派戴卓爾(柴契爾)上台,戴卓爾其後展開一系列打擊工會的政策。

2011年10月9日

「佔領華爾街」運動喚起整個美國民眾的抵抗

報導﹕Anindya Bhattacharyya
 翻譯﹕宋治德 Vincent Sung譯按﹕本文譯自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網頁電子報《社會主義工人》(Socialist Workers) ,2011年10月4日一篇訪問報導。記者Anindya Bhattacharyya訪問參與這場運動的一位學生,比較從勞工角度方面分析這場運動。700多位美國聯合航空(United and Continental Airlines)機師已參與早前的遊行,抗議他們的合約問題。美國工會包括運輸工人工會(The Transport Workers’Union)、教師聯合工會(The United Federation of Teachers )、服務業僱員國際工會(The Service Employees International Union ,SEIU)等,亦相繼號召會員參與10月5日在紐約的「佔領華爾街」大遊行。

一個在紐約的左翼抗議活動,啟發了美國各地人民的想像力。

「佔領華爾街」 (Occupy Wall Street) 運動在9月17日紮營成立時只有幾百人,但自那時起,運動人數不斷增長,運動已經打進美國的主流媒體。

週末(10月1日)在曼克頓,粗暴的警察取締遊行的一幕場面,引起更廣泛關注。現在類似的抗議活動在美國各地如雨後春筍般展開。

紐約的一位參與「佔領華爾街」運動學生瑪麗克林頓(Mary Clinton),對《社會主義工人》報紙記者說﹕「我參與勞動外展服務委員會(Labour Outreach Committee),它是在佔領行動與組織工人之間建立連繫。」

「我們正為本週三(10月5日)大型遊行進行動員,將勞工與社區團體與『佔領華爾街』運動聯合一起。我們需要工會對運動的支持,以壯聲勢。起初,勞工運動對這場運動充滿好奇但也同樣有戒心。我們成功說服這些團體人士,『佔領華爾街』運動正是他們所需要獲得的支持。」

示威者將一連遊行及示威活動緊湊地安排在一起,以引起人們關注。

遊行遭到警方粗暴手段對待,但只會更加強示威者的決心。瑪麗說﹕「警方反應非常野蠻,這裡有大拘捕,大量使用胡椒噴霧。很多普通美國人看到在自己地方出現這類暴行感到非常震驚。人們認為我們有表達意見的權利,所以當看到大拘捕等影像,能產生震撼作用。上週六(10月1日),我們當中有700多人被捕。這是我們的關鍵時刻,我們為被捕者組織及提供醫療照顧、食物與水。它為我們營造了一個強烈的團結意識。」

解放的開始

佔領運動的基地在Zuccotti公園,在曼哈頓下城一個由私人擁有的公園。但抗議者已經恢復其之前的名字——解放廣場(Liberty Plaza)——其中部份原因是參考埃及開羅的塔利爾廣場(Tahrir Square)這名字。因為在阿拉伯文裡,塔利爾有「解放」的意思。

瑪麗說﹕「每晚數百人在戶外露宿。現在天氣雖是美麗,但越來越冷。我是從中西部來的,習慣了惡劣的天氣。我希望這裡天氣會令到參與行動的人們更加堅強。」

佔領過程正在進行中。瑪麗說﹕「它是沒有等級的。每個獨立個體認為有需要及有必要便走在一起,形成一個工作組。工作組然後向大會(General Assembly)匯報,事情發生都是自發的,但卻是有組織的方式。」

示威者因為被主流媒體新聞封鎖而採用網路與另類媒體的資源。瑪麗說﹕「每人手機都是一部攝像機,所以我們可以不依賴主流媒體下開發我們的故事。但我們上週六(10月1日)上了《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的頭版。這將消息傳開去很有幫助。」

美國各地現在有超過70個城市正在計劃之中,組織他們自己的佔領。

「情況發展下去,實在鼓舞人心。我們已經有一個阿拉伯之春,現在我們希望有一個美國之秋(American Fall)的運動——以及美國帝國的衰落(the Fall of the American Empire)。」(譯註﹕受訪人用Fall,這裡有三層意思,除了指秋天外,也指這場運動以及美帝衰落的意思。)

影響我們的緊縮措施

美國經濟尚未脫離金融危機。今年早些時候,總統奧巴馬宣佈猛烈的削減社會服務開支以迎合共和黨要求的「平衡預算」。

瑪麗說﹕「這對美國普通人民的生活與政治態度有深遠的影響」。

「佔領運動已經引起共鳴。削資與關閉社會服務令到很多人受到衝擊。我們談論我們如何是大多數的99%,但少數1%的金融與地產行業操縱著政府。」

「人們因為無力償付房貸而喪失居所,但華爾街與銀行卻獲得經濟援助。所以,這裡有很強烈的感覺是我們希望討回我們的國家。」

「緊縮措施會影響我們所有的人。從依賴社會服務的工人階級,直至到更多的面臨失去居所的中產階級。」

「學生負債是個重大議題(譯註﹕學生需要借貸繳付高昂學費)——它高於信用卡的債務。我們被告知上到大學,畢業後找到高薪工作便可還清債務。但我們沒有看到這類工作。」

「這裡有一個對比——不是要富人為這場危機負責,相反是要工人階級與中產階級買單。沒有增加百萬富翁稅,沒有增加股票轉讓稅。同時,反而削減學校、消防及其他我們依賴的社會服務。人們從這裡獲得啟示,就是要進行反擊。」

「今年初威斯康辛州(Wisconsin)工人的鬥爭,亦啟發參與今次運動的人們。當時罷工工人佔據州議會以捍衛他們的工會權利。在此之前,人們認為這裡有很多問題,但這裡或許沒有甚麼我們能夠做到。但是威斯康辛工人的鬥爭挑戰了這種冷漠,令我們認識到這裡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做到的。」

「民眾的抵抗不是由『佔領華爾街』開始,也不會在這裡結束。它鼓舞了全國的人民,我能夠投身這場相比個人更為重要的運動之中,是不錯的獎勵。」

「沒有人能預計這是否革命的覺醒。我們還沒看到這場運動會走向何處,但我期待可以找到出路。」

原文網址﹕http://www.socialistworker.co.uk/art.php?id=26269

2011年2月27日

這是一場革命或只是一場政變?

譯自「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 Party),2011年2月19日網頁電子報 。
作者﹕Alex Callinicos 卡利尼柯斯   譯者 ﹕宋治德 Vincent Sung





托洛茨基(Leon Trotsky)在他的回憶錄內憶述,1917年10月俄國革命發生不久,列寧用德文對他說﹕"Es schwindelt"──這令我目眩。

過去幾週令到很多人目眩,對革命者以及同樣對非革命者。這不用一個月的時間,從突尼斯青年Mohamed Boazizi(譯註1)的自殺開始到群眾在1月14日推翻總統本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的獨裁統治為止。

兩個半星期之後,更為強勢的獨裁者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同樣被埃及群眾的示威抗議所攆走。但究竟改變了多少?來自帝國現實主義者(imperialist realism)的聲音聲稱「非常少」。彿萊民(George Friedman)在策略情報機關的網頁Stratfor(譯註2)裡說道﹕

「所發生的不是一場革命。從來不是示威者結束穆巴拉克的統治,更不要說是政權。實際所發生的是場軍事政變,利用群眾抗議作掩飾來迫使穆巴拉克離開權位以保住政權。」

「當2月10日清楚顯示穆巴拉克不會自願下台,軍隊便發動相當於一場政變迫使穆巴拉克辭職。」

對於彿萊民來說,埃及革命只不過是軍隊為要解決與穆巴拉克企圖任命他兒子賈邁勒穆巴拉克Gamal Mubarak繼承其位這個矛盾的一段插曲。

現在這個分析並非完全錯誤。它突現即使穆巴拉克離開,他過去執政時期的政權仍然繼續存在。更為基本的是,埃及國家的核心──它的鎮壓機器──存活下來。

中央安全部隊(Central Security Force)或會在1月28日的街頭戰鬥中受到打擊,但是軍隊肯定沒有。

其實,將軍們上星期五的行動(譯註3),很可能就是要保持軍隊的完整性。將軍們或會憂慮要維持徵兵及初級軍官的忠誠,因為他們當中很多都親向示威者。1978-79年期間,伊朗在沙阿(Shah)君主政權下爆發的革命,是經過多月的流血示威與罷工的積累,終於拖垮軍隊的凝聚性及士氣。

穆巴拉克頑固地戀棧權位,令人聯想起會發生這種情況。所以,無情的美國與軍方拋棄了他。
但是迫使穆巴拉克下台及取得權力,將軍們是處於主導位置。

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Supreme Council of the Armed Forces)的出現,令人回想起在1952年之後納塞爾(Gamal Abdul Nasser)軍政府統治時期的機關──革命指揮委員會(Command Council of the Revolution)。

但是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主席坦塔維(Mohammed Tantawi),不是納塞爾。維基解密引述一位美國大使的電報來源,他說道﹕「在開羅附近的國防部俱樂部,人們可以聽到中級軍官們公開表達對坦塔維的蔑視。這些軍官們形容他只是對穆巴拉克千依百順的狗。」

這些證據顯示出,軍政府會盡一切努力來維持現狀。但這亦向我們帶出彿萊民的分析錯在什麼地方。

儘管這裡存在著穆巴拉克與軍隊之間有如何多的摩擦,但這是整個埃及群眾的自我組織起來而迫使將軍們有所行動。

現在將軍們盡一切努力要令到已釋放了出來的阿拉丁神燈的精靈退回燈內。這或許不那麼容易。連日來導致穆巴拉克倒台的一個決定性發展,就是罷工運動的蔓延。

這並不出人意料,過去幾年見到是埃及自1940年代以來最大的工人鬥爭的浪潮。

我們現時見到的可能發展,會如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分析1905年俄國革命期間所說的經濟與政治鬥爭相互影響的形式。


他們的政治勝利或會鼓舞工人要求滿足在經濟層面上的不滿訴求,這是當初有助推動革命的發生。這種鬥爭亦能一同增強結束政權的政治運動。

埃及革命遠未完結。

原文網頁﹕http://www.socialistworker.co.uk/art.php?id=23936

譯註1﹕26歲蔬果小販,一個八口人家庭的唯一收入支柱。因為貨物被警察充公,還被警察侮辱及掌摑,到地方政府部門投訴不果後,最後憤而在門外自焚。

譯註2﹕Stratfor,一間專為各國政府及跨國公司提供情報及地緣政治策略的私人機構,成員有美國軍方或中情局的背景,公司亦沒有公開為哪些政府及公司提供服務。

譯註3﹕指2月11日軍方迫使穆巴拉克下台的行動。